年邁的伴侶順遂地逝去一個月後,中夜,她從睡眠裡醒轉。月光傾入臥室,樹影在牆面搖動,她聽見什麼地走向敞開的書房。是的,他正坐在桌前,無聲地翻動抽屜。
「找什麼呢?」她輕聲地問。按下書房頂燈的開關,「燈還是亮著吧。」她倒了一杯水,放在桌上。他瞥見水杯旁的眼鏡了,戴上眼鏡,展開書本,咀嚼紙頁上苔蘚般的文字。書房燈火通明,直到窗外傳來清晨第一聲鳥囀。

掀開浸涼的被衾,左側無有躺痕,王子徹夜未眠。她走到書房,就著晨光翻開他眷戀的書本,只是一本七○年代的短篇小說集。翻著,翻開地層一般地翻著,一張薄紙掉落,碰在桌面,就裂散成十餘個字。她坐在丈夫的位置上,依著碎片的形狀,拼出一張短箋,擡頭是他的名字,筆跡是陌生的短短情詩:「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悅君兮君不知。」

她決定搬離老房子,改住在附近的公寓。兒女們不解,私底下猜說,應該是為了怕觸景傷情。晚年來留下的物事所剩無幾,房子最後也掛上租售的牌子。書房如今環堵蕭然,只剩一桌一椅在原來的位置。她把補綴完好的短箋歸還了那本小說集,把書藏進抽屜的深處,從書房的座位上望出去,透過落地窗,就是那棵他青年時便植下的山櫻了。莫名地,離開這個房子之前,她想起「落紅」二個字。

這個房子蒙上塵埃,狹院裡的山櫻長成大樹,木格的窗櫺爬滿薜荔,莫名地成為市中心巷弄裡褪色的一個時間單位,只是書房的頂燈深夜時分總會自動亮起,沈默的燈色一如這個家庭無法言傳的默契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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