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中畢業典禮,我從校長中接下了美術獎,教務主任在我退下時耳語:「已經拿兩個獎囉!」我心裡覺得納悶,數這個幹嘛?

我的這一班,是所謂的好班,幾乎各科老師的兒子都在班上,我的名次大概在前五名,後來到了高中唸理組時,就變成倒數的樣子(高中沒排名次)。除了學校的美術課,我沒學過美術,一切都是遺傳(我的父親曾經畫過電影廣告看板,母親是理髮師,祖母曾在陶瓷工廠做女工……)加上自學(小學二年級開始上出租店看漫畫……)的成績。彼時國中美術老師(女)在升學班裡挑不出什麼人才,就叫我畫一張反共漫畫參加比賽,我還記得,我把「共匪」畫成男性版的蔡琴,眼戴墨鏡、手持皮鞭、腳下一輛坦克車輾過血紅的大地……這張圖竟然得到校際比賽的佳作。我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在畫什麼。

國中美術課時,比較得意的作品是紙雕。我用白色厚紙板,製作了花朵和牛魔王,被老師收進玻璃櫃裡(裡面有歷屆學生的「經典之作」)。老師說如果能用色紙作,就更好了。紙雕作品完全是自己的創意,我覺得很有成就感——不知道那個玻璃櫃還在嗎?

前些時,我到某縣市去領一個官方辦的吉祥物造型設計獎。彼時真地是缺錢,想到處碰運氣,就花了半個鐘頭設計了「一下」,結果中到頭獎,二萬元禮券。一到頒獎典禮會場,看到各方英雄設計的造型,我覺得自己的作品只是「政治正確」而已,評審剛好喜歡本土的意念,其他的作品都走向西方,二萬元禮券就砸到我頭上了。真是不好意思。

這個縣市政府官方辦的頒獎典禮,在頒獎之外,順便作相關業務的宣導(為什麼我要寫得這麼模糊呢?因為怕得罪人),老實說,我從不認為吉祥物設計、 XX 寫生比賽,或者為買票人命名之類的活動,可以達到教育大眾的效果,納稅人繳交國庫的錢,就這麼輕易地被政府部門花掉了,進入某個窮酸作者的口袋還好,更多的是進入某些公關廣告公司的帳戶裡……我覺得古早古早以前,想出利用「兒童」寫生比賽宣導「青少年」反毒這類計畫的公務員,一定是個天才,他(她)突破了生活型態和年齡的限制,更粉碎了藝術無用論。

前幾天,我又去領了一個獎。這是一個佛教媒體辦的文學獎(為什麼我要寫得這麼模糊呢?因為怕得罪人),我準時到了會場,也立刻領到獎金,親切客氣的工作人員引導各「受獎人」(他們在請帖用這個詞,我覺得奇怪,猜想是佛教的慣例)進入頒獎典禮的會場,坐進「得獎人」席。不一會兒,一個應該是「師姐」的比丘尼出現(以下簡稱為滅絕師太),她不滿會場內亂糟糟的狀況,先命令底下的俗家師妹補作席位卡,又教人拿來得獎人名冊,開始點名——

「小說組,坐這排!散文組,後面一排!」

「某某某,坐這裡。某某某,沒來?」

沒被叫到的人,就像沒位子的學生,呆立在會場後方,靜待滅絕師太的命令。我不禁對身旁的得獎人說:「好像不大尊重我們喔?」

她只是笑了笑。如果依我以前的個性,一定是掉頭就走(反正錢已經領到了),但是我已經成熟了、豁達了,我滿懷興味地留下來,觀察人類的行為、事情的發生。我覺得滅絕師太應該是處在一個必須強勢領導的組織,她必須以絕對的權力實踐自己的意志,才能達成組織的目標。久而久之,她被這個權力的位置同化了,她不僅對下屬習慣用命令式的口吻,就連組織外的「受獎人」也是如此。權力比宗教放諸四海皆準。

頒獎典禮準時地開始(歸功於滅絕師太的果斷),我前後兩名得獎人的家人都有到場,拿出數位相機拍了好些照片。相形之下,獨自前來的我,顯得形單影隻。

我走進電梯,入境隨俗地合十為禮,裡面的阿婆對我說「阿彌陀佛」,我感到信仰的力量。我一直認為簡單的信仰支持簡單的生活,很可惜我沒有宗教信仰。大概是因為我太相信自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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