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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本文摘自陳克華著《陳克華極短篇》(爾雅,1989年1月10日初版)頁127至132。



那晚,一輛公車殺死了一個騎腳踏車回家的夜校生。
而那時,你們都在。
但是在這樣一個習慣於顛簸的時代,或許誰都不太容易感受到生命撞擊的震動罷。那時,
你正從車窗口遠眺盆地,一些正在離開的燈火,眼神若有所思地,事實上只是呆滯地空白著——此時,



一位父親在發現他兒子屍體的人行道上,豎了一塊廣告,通緝一輛公車凶手——這城市所有公車的長像都如此近似,近似得令他目眩頭暈。



每隔幾年,父親就要製一塊新的牌子換上,乘搭前往出事地點的公車。他走上公車時滿懷愧疚——為什麼他必須使用這樣一種奪走他兒子生命的交通工具呢?殺死他兒子的很可能正是這一輛呵——他一樣剪票上車。於是他想起了他原是一個多麼無能的父親。他所能做的,便只是為兒子製作手上這樣一塊無人閱讀的牌子:某年某夜某個時辰,你是否身在經過某某路的某路公車上呢?



於是他在公車上遇見了他兒子。

他兒子坐在他前座,徐徐地回過頭來,眼中是溫和的淺淺的笑,卻一臉焦灼地問:「爸,我的製圖儀器呢?明天就要交作業了……」

「兒子……」他淚水盈眶:「走,回去那一天去,讓爸爸做你的目擊者……你再死一次給爸爸看看。」



父親站在即將染血的人行道上,看見了路上緩緩駛來了一輛公車,公車上照例懸掛許多埋在暗影裡的城市人的臉孔。那汗油的疲憊的表情裡,很難說,沒有自己。但,這是一個多麼尋常的城市初夏的夜晚,人們剛脫去了潮濕沈重的冬衣,晚風徐來,垃圾在附近的巷口翻動,皮膚的觸覺裡敏銳中隱藏一種興奮,不遠處一個街燈壞了,視野很明顯地暗下去一塊。

那公車緩緩停下來了,裡頭的臉似乎震了一震。

又啟動了。

父親站在人行道上,手裡還拿著那塊牌子,心想:這是一個多麼尋常的城市初夏的夜晚哪。


——原載於民國七十五年十一月九日人間副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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